第一次看幾米的繪本地下鐵的時候,上海剛剛開通兩號線, 我從沒有想到過坐地鐵能如此浪漫而傷感. 上海的一號線開通後我和幾個伙伴很興奮地坐了一個來回,到了錦江樂園不肯下來,好在地鐵又原路開回來了,沒有把我們帶到編組站. 當幾年後再開通兩號線的時候,地鐵對我而言完全是個糟糕的地方, 因為人太多,常常擔心擠不上車, 有個安穩的地方站就謝天謝地了. 夏天和陌生人親密接觸,只覺得地鐵是個讓人拋棄尊嚴的場所.
也知道這不是地鐵的過錯. Youtube上看到東京的地鐵還要可怕,常常每個門都有工作人員負責將乘客死命推入才能關上車門,而且乘客甚為配合,個個漠然的表情似乎在享受泰式按摩. 其实上海的地铁至少还是有地方放腿的。
不过上海的地铁挖掘速度大概没有哪个城市能比的上。巴黎的地铁从1900年开工,至今211公里,上海地鐵項目从1995年正式启动,总长已经达到228公里了。同时还有好几条在修建中。虽然巴黎有RER,TramWay补充,上海则不是很强调区分城郊地铁、轻铁等,但是这个速度已经讓不少城市羡慕了。07年我离开上海的时候,杨浦好几处道路大开挖,现在回去看看开挖的地方都变成了新线的车站,又有新的地方底朝天了。巴黎100年形成的城市铁路网络,上海人拿出毕其功于一役的狠劲在干,没有什么能比城市基建更能体现社会主义的優越性了。
不过难得回去,我做地铁的机会还是不多。地铁的线路并没有成网络,很多地方还是不方便。而且由于城市扩张太厉害,其低密度和大街区的開發方式使得地铁站距不可能太小,常常要为找到地铁站走很远。上海的城区基本上是匀质的,它不可能像巴黎那样只让地铁网络覆盖内环等等。我的一个住在松江的朋友总是做巴士回去,因为‘地铁太慢’伊讲。
总拿上海和巴黎做比较也许是因为这是我所知道的城市地铁中,最具可比性的两个例子。不得不夸一下巴黎的RER系统,也就是Reseau Express Regional,区域快速网络。在70年代(?)和新城同时规划,RER联接了所有的周边新城、机场和重要的城郊旅游点。在经过内环的时候并不和地铁共轨道,这样大大加快了穿城的速度。即使在一圈内我也常常选择RER换乘,不过也可能因为巴黎的米突Metro站点实在分布太密,S形的线路上很多站台彼此可以看到對方站台的灯光。
巴黎的Metro以其新艺术运动的入口设计最为瞩目,铁艺上的Metropolitan几个字用的就是Metropolitan字体,让人无限感慨。站内的标示设计和风格也很统一,简单不奢华,设计都用在暗处。有一站叫Bonne Nuovelle,字体略有些变化,做成庆祝节日的抖动状,每次经过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一个地看它们从窗外飞过,感到快乐又悲伤。
有一个朋友从巴黎回到上海,和我们说他很惊奇地发现上海地铁很方便,到站不需要自己打开扳手开车门。在欧洲很多地铁车门设计都是需要乘客自己开车门的。我对它适应的很快,第一次在米兰就觉得它应该这么使用。但是在巴黎第一次当我打开车门发现车其实还没有停稳,这个时候上下车常有种铁道游击队的感觉。巴黎人民很珍惜宝贵的时间,没有耐心等车停稳三秒种后才踱步而出,一个个跳上跳下,七十老旬也不畏惧。我不甘示弱,在车进站的时候就提前转动扳手,在弹簧松开的剎那第一时间冲下,找最近的Sortie。相比我的行走速度,这样的设计真是太贴心了。
不过因为修建的时间早,巴黎地铁虽然搭乘便捷,换乘却做的很呆,属于那种‘搞不好了’。隧道开挖很小,而且搭接方式千奇百怪,标示设计还算醒目,但上楼梯下楼梯长走道再上楼梯太正常了。自动扶梯非常少见,有几站倒是因为没有地方放上下楼梯,索性做了个大容量电梯每办分钟自动上下接送乘客。我开始不知道奥妙,找到电梯中唯一个按钮按下,结果广播中想起值班员的声音‘Oui, Monsieur?’, 知道干了壞事,只好裝傻,土了一回.
Chatelet-Les Halles相当于上海的人民广场站,是地铁换乘者的恶梦发生地。这个地方集中了巴黎的三个RER,六个Metro,其中一条Metro是起点站。其实它是两个站点,每次经过都对之憎恶无比,但是这又是能到达巴黎任何地方的車站。随便说一下,它其实是两个车站,像我这样有方向感的人都在其中一再迷路。
巴黎的地铁常常罢工,理由千奇百怪,比如有一次是因为RER的车到达巴黎城区的时候需要更换Metro的司机来驾驶,于是地铁公司尝试是不是可以省却一个司机让RER自己开过去,这种严重侵犯司机权益的事情当然不能答应,于是我们就开始忍受罢工吧。
罢工并不是像想像中的那样秩序全无,全城一片瘫痪,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。地铁公司的网上肯定会公布罢工时刻表,很多班次都会减少很多。我很想感受一下,但是看到刘洋给我拍的一张车厢爆满,大家的脸都贴在车门玻璃上的惨状,我还是太平一点吧,这哪里还是坐地铁嘛。
但是大部分时候坐地铁还是愉悦的。常有乞讨卖唱甚至发表演说的人,但是几乎没有给你压力要钱的情况。班次也很多,错失一班也不必懊恼。最重要的是你可以计算到任何地点的时间,不会误事。有些和我一样大的青年很疯狂,喜欢站在两节车厢外的联接处,在地铁开动的时候跳上去,然后和车箱内的同伙做鬼脸。这种在北京大概要行政居留15天吧,这儿只要不掉下去很少人乘警来抓你。 我也想去那么做,常有欲望没有胆量,出国让人理性。
相比较下,罗马的地铁要没劲的多。叫Metro的线路只有两条,另两条在建,罗马的朋友告诉我‘你的儿子来罗马可以搭乘’。罗马的古跡多,历史层厚,修建地铁在前期选线论证、技术、现场问题处理和可能的改线都非常冗杂,但是罗马的朋友不同意我的意见,说这就是意大利政府的做事风格。不过在历史中心区的地铁的确挖深很大,經常坐很長的扶梯向下看犹如进入了法老的金字塔地宫。站台由于太深,里面空间全用发券支撑,光线也不亮,一个人做地铁气氛还蛮吓人的。
不过罗马地铁曾经具有我最喜欢的優点,它的检票关口侧面常设有一个月票专用入口,月票年票的持有人,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,不需要插卡。这常让我能赶上将要离站的列车。后来显然太多人装模作样地无票闯入,他们被迫加大了查票力度。对于人力成本巨大地罗马来说,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取消这个特权,之後,我也找不出罗马地铁有什么好了。
罗马地铁按建造时间顺序将其标为A线和B线,一个关于地铁线路的笑话是这样的: 一个美国游客问当地人说去XX该做A还是B呢,当地人不懂英文的选择疑问句但是很热情的先说C。意大利中C和Si同音,就是Yes的意思。于是美国游客拿起地图开始找C号线。现在C号线终于开工了,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,后果可能就不是笑话了。A線虽然穿过历史区,在Popolo广场和西班牙台阶有站,但是大部分地区还是需要腿来腿去的。现在下决心修建的C号线就经过大部分古積,这也无疑会方便游客和减少老城区地面交通的压力,其功德无量。只是前期考古和后期建设的时间也忒长了些。威尼斯广场上开挖站台,安全防护栏在我去的三年中没有任何变化。这在上海三条线都修好了。
慢工出细活,意大利工人虽然工作咖啡两手抓,有磨洋工的嫌疑,但是其施工质量让人佩服。最拿手的砌砖对缝施工方法不仅用在墙面,路面也这样做。本科的构造课上教导我们对缝不如留缝在这儿似乎没有市场。地铁里的大理石用当地的一种土黄石头,虽没有上海常用的青石花岗岩显眼,但是加工精度和拼接让人咂舌,我用手根本感受不到接缝的位置。地铁中常有马赛克图案的装饰画,无论技法立意颜色构图都是上乘。西班牙大台阶那站做了很多liberia半岛风情的马赛克画,让我每每驻足。在香港东铁线旺角东有一次随意看到一处地铁马赛克的装饰画,对比才知道古罗马建築中铺底常用马赛克的传统不是白传承的。没法看。
罗马的地铁也有伤情的時候。在07年4月26日,我到达这个城市的一个月后,一个叫Vanessa Russo的女孩死在了地铁的意外事件中。几天后事故发生的地方大大地写着Ciao Vanessa,一个小小的墙壁,贴满了家人和朋友的哀思,地上的鲜花越来越多,不得不用围栏小小圈了起来。Vanessa在罗马搭乘地铁众人的哀思下,在Termini車站停留了一年才飞去天堂。那一小块地方被重新整理和粉刷的时候,大家经过时还是会回头看看。
09年的4月我离开了罗马来到了香港。由于每日搭乘港铁上班,我开始留意这个城市的地铁。港铁由英人先在港岛开挖,后来在九龙延伸,现在仍在扩建中。香港是个山地临水城市,城市可建设用地大致都分布在海边狭长地带,想来地铁兴建也比较容易计划,只要把海边低洼地带串联就可以了,至少港岛线的确是这样的。后来大概由于填海计划,在九龙地区线路走向复杂了些。但是我的想法也的确很幼稚,香港人其实什么基地都能造房子,城市高高低低算什么。
港铁的标记很奇异,几乎語言無法表述,像個小蜘蛛,我從來沒有看明白寓意.後來到深圳看到那邊的地鐵是個更加詭異的雙頭蜘蛛,回來看看才習慣了. 做了港鐵的上下自動扶梯才知道什麼叫城市的快節奏,這種扶梯的開始平坦部分特別長,速度也快交關,這個地方人口密度實在太大,大家在增加效率和速度上開足了腦筋,相比下巴黎的地鐵雖小,但是還不算擁擠.如果在港鐵裡打開車門車還在運行,非擠出點事情不可.
因為人多,大家都明白秩序的重要.歐洲人講究風度,基本上能先下後上,香港人大概深深明白不下就沒法上的道理,還願意排隊.上海人現在也基本學會了,只是秩序感差好些,需要管.(支持成龍一下.)最可怕的是在深圳,因為流動人口太多,這個城市的地鐵搭乘人員基本是祖國各地的初次地鐵搭乘者,你如果不及時奪門而出,多半會被迎面而來的人擠回去,道德底線也隨之下降.
話題回到香港,鋼鐵的換乘做的奇好,值得所有城市的地鐵學習.兩線換乘通常有兩站共線,每次換乘只需要選擇好在哪站下車,然後走到站台對面即可. 車廂內的信息也很全,不僅告訴你在何處下車可以換乘到何方向,而且在哪邊’落車’都有寫,生怕你拎不清走錯了放下然後下不了車.其實兩條線路共線做上下層技術上並不難做,但是只有香港人知道時間的寶貴和整合的必要,還有什麼比走到對面換乘更方便的呢?我們常常在設計了就浪費了這個便捷,只有做過站才要走到對面再乘回來.
地鐵做的糟糕,我們要抱怨的東西太多了. 但是做的好比方像巴黎那樣四通八達,我也覺得剝奪了我很多做公車看風景的權利.從凱旋門到盧浮宮再到埃菲爾,你要做的事情只是進地道出地道再進地道再出地道. 地鐵的地道是一個包裹一切的東西,你按圖索驥按部就班然後目的地就Voila的出現在你的面前.至於你從哪兒來不是很重要,你就是從地下轉出來的麼. 我在巴黎的第一次旅行走邊了大小landmark,達乘地鐵像切換電視頻道一樣,麻煩程度差不多,如果你不用遙控器的話.08年的一次我嘗試了一下公共巴士,果然做反了方向,只要又RER回來.後來我放棄Metro,改步行參觀才知道盧浮宮原來和聖母院是鄰居,隔著賽納河相望. 希望有一天我能在香港的街頭走來走去不要走進蜘蛛窩,對這個城市的了解程度一定上一個境界了.
老實說,香港的街道景觀蠻讓人疲憊的,我試過幾次公車,每次都把我送到奇怪的地方,只好重坐地鐵回來. 香港地鐵如果罷工的話,肯定大家都要原地不動了, 畢竟維多利亞港灣雖然越來越狹窄,總不能游過去吧.
完。